美術園地的灌溉、風城歷史的見證—李澤藩先生

 

(1980,李賢文/攝)
(1980,李賢文/攝)

前言

    李澤藩先生是台灣美術史重要的前輩藝術家,他擅於運筆捕捉生活中的美好、紀錄家鄉的風貌;同時他也是勤奮仁慈的教育家、為學生和子女豎立典範。


    清大校長室的牆面上,有一幅李澤藩先生所繪的繡球花水彩畫。這幅畫曾是李澤藩先生贈予其執教了三十年的新竹師範學校,在竹師和清大併校後,被移至校本部的校長室。


    李澤藩先生的家屬以李夫人之名成立「李蔡配藝術基金會」,每學年辦理「李澤藩教授美勞教育獎」,鼓勵清大美勞成績優良的畢業生;清大校內亦設有「澤藝術空間」,來紀念這位偉大的藝術家和教育家。


▎克勤克儉模塑出的審美風格


李澤藩先生生於一九〇七年的新竹,十四歲就讀台北師範學校,受石川欽一郎老師一張描繪公賣局工廠圍牆附近景致的水彩畫啟發、參與「寫生會」
(註一),在臺北近郊四處寫生,追隨石川淡雅朦朧的水彩風格。光復前後,李澤藩先生漸漸發展出自己的水彩畫風,添上亮麗的顏色與篤定的線條。

圖一、〈吊桶  湳雅村農家風光〉,1941,68.2x51.5cm。

李澤藩先生惜物儉樸,時常把廢棄的餅乾盒、鬆緊帶、筆桿改造成作畫的配備。他因材料昂貴而放棄學習油畫,因屋子太小而放棄畫大尺寸的作品。為了省紙,一張紙畫兩面,如果畫得不理想,就用不透明顏料疊加上去、或用蘸水的筆擦洗掉。


這種特別的創作方法,造就了他的水彩風格。例如在畫作〈觀音山〉中,天空、湖水和山脈由各種色彩疊染交織、沿岸的屋舍和舟楫以深暗筆觸點綴。李澤藩先生不斷在畫面裡嘗試修整,使他的作品總是豐富且耐看。


圖二〈觀音山〉,1972,180x74cm。前輩藝術家李石樵曾讚嘆此畫:「這才是真正的水彩!」

我們在李澤藩先生的畫作中看不到悲哀和沈重,因為他覺得眼睛是身來看美好的事物。李澤藩先生的女兒李季眉女士曾在高一的週記上寫道:「家附近的巷子傳來女生的哭聲,我跟弟弟很好奇、很想衝過去看,結果爸爸把我們叫住,說:『世界上有美好、善良的一面,也有醜陋、罪惡的一面。我們不要去看不好的事情,那對於我們是浪費的;我們應該去看好的事情來充實人生,這樣人生才有意義、才不會辜負我們天生的這雙眼睛。』」


圖三〈內庭日斜〉,1946,58x73.2cm。畫中的小女孩是李季眉女士,當時是七夕,中庭擺著一個裝水的臉盆讓織女洗臉,父親突然要求玩耍中的女兒站著不動,信筆勾描,不久後,女兒的身影便出現在畫裡。


春風化雨:永遠的教育家


李澤藩先生投身杏壇長達五十年,其中有三十年的時光任教於新竹師範學校(清華大學南大校區前身)。課堂上,他會示範各種繪畫技法,有時會帶著學生到戶外寫生。


李澤藩先生的學生、清大藝設系教授謝鴻均和我們分享:「學生經過他家門口時,都會被叫進來,談談藝術、拿幾本書或畫冊給學生。當時美術書籍是很稀有的,所以學生拿到時都會覺得好溫暖、好幸福喔!」雖然李澤藩先生非常節省,但對每個學生都是同等的慷慨疼愛。


李澤藩先生的風範也使她對「藝術家」的定義改觀:「以前所聽得的梵谷、高更等,皆是為藝術而藝術的任性型藝術家,但受教於李老師之後,我才發現藝術家是可以很接地氣、很踏實的。李老師為少年的我重新定義了『藝術家』的存在價值。」


作家席慕蓉在《成長的痕跡》一書中感念李澤藩先生對學生的貢獻:「五十年來,李老師一直是這樣地為臺灣的美術園地默默耕耘⋯⋯老師的學問都給了我們,老師的觀念都給了我們,老師的畫法都給了我們,老師的青春都給了我們,而我們無以為報。」(註二)


在家中,李澤藩先生並不嘮叨管教子女,而是以身作則。李季眉女士回想小時候,父親沒有自己的創作空間,便在桌邊擺了個畫架,每天吃完晚飯,就坐在那兒全神貫注地作畫。孩子們看到了都不敢任意玩耍,也就乖乖地坐在一塊唸書。


圖四〈玫瑰花〉,1957,39.5x54.3cm。李澤藩先生喜歡研究、解決問題,早期沒有好的畫框,於是他自學釘製畫框;畫玫瑰花時,找不到理想的花瓶,於是他畫了很多花瓶的設計圖,請窯廠幫忙燒製。他的研究精神冥冥中感染了子女,其中次子李遠哲先生改良交叉分子束儀器,並於一九八六年獲得諾貝爾化學獎。


故鄉風城:記錄的使命


台灣美術史中,許多前輩藝術家會赴日或赴歐習畫,但李澤藩先生考慮到經濟與家庭的負荷,不得不放棄出國進修的道路,只曾在一九三〇年靠兩百圓的獎金(註三),搭乘三等艙渡輪到日本觀摩一個月。李澤藩先生勉勵自己:「條條大路通羅馬,我努力地在家鄉畫畫,還是可以走出一條路啊!」(註四)


李澤藩先生長期探索的家鄉風景水彩,是他最為人所知的創作,這些作品紀錄了新竹的城市風貌,是珍貴的歷史見證:


圖五、〈送出征〉,1938,72x57cm。一次大戰前一年,新竹火車站人山人海,四處可見日本的國旗和送別的祝福彩帶飄逸,被徵召為皇民軍的台灣青年將離開家鄉、派赴戰場。


圖六、〈潛園後樓〉,1938,62.3x56cm。潛園是清代望族林占梅先生辭官歸隱的別墅,也是當時「竹塹八景」之一,此畫完成後一年,潛園因市區改正計畫而遭道路貫穿,被迫拆毀,如今殘存八角井一口。

圖七、〈外媽祖宮廟前〉,1938,75x56cm。新竹北區的長和宮建於清乾隆七年(1742年),因位於城門外,又稱為「外媽祖廟」。李澤藩先生紀錄了當時宮廟前熱鬧的景致。


一九七六年,李澤藩先生受國立歷史博物館之邀、籌備大型回顧展期間,因過度勞累而引發腦血栓症。經過一年多的調養,李澤藩又孜孜矻矻地拾起彩筆作畫,雖然身體不允許遠足,他時常前往鄰近的十八尖山步道即興寫生,回家後再依據畫稿和記憶塑造出一張張作品。


圖八、〈東門城〉,1982。位於新竹市東門圓環的二級古蹟「迎曦門(或稱東門城)」,是竹塹士紳鄭用錫等人籌劃翻蓋的四座城樓之一,其他三座於日治時期因都市街道改正遭拆毀。畫中可見迎曦門的城池和迎春橋、河岸有搓洗衣服的人民。


當時李澤藩先生的子女擔心他畫畫太勞累,規定只能畫一些小品,但他不時又會攤開全開的大紙、細細描繪一幢幢風城古蹟。女兒發現後便生氣地問:「爸爸你為什麼違反規定呢?怎麼又畫那麼大張的作品?」李澤藩先生堅定地回答:「虎死也要留皮!」


生長於新竹、對過往竹塹景色歷歷在目的李澤藩先生,嘗試穿越時空,在畫作中加上舊時家園的古厝、牌坊、寺廟、教堂、城門和人民,造就了台灣美術史上膾炙人口的「風城古蹟系列」。


他有一種使命,想要把對家鄉的眷戀和記憶藉著畫筆記錄下來。雖然有的建築已傾頹或翻新、有的田野已墾拓為水泥叢林,但它們會永遠留駐於這些畫作裡。


圖九、〈社教館懷古〉,1982,108x49cm。畫面右側的建築是舊時竹塹孔廟的大成殿和櫺星門,光復後,孔廟殘破不堪,遷移到中山公園重建;孔廟後頭是新竹火車站。


遺風餘澤:李澤藩美術館


李澤藩先生過世後,妻子蔡配女士決定設立私人美術館,希望一方面讓更多人了解李澤藩先生畢生努力的成績,另一方面能詳細整理這些藝術品的資料。一九九四年八月六日,「李澤藩美術館」於新竹故居改建成立。


「李澤藩美術館」鄰近新竹火車站,每週六日都會開放民眾免費參觀。在「李澤藩美術館」不大的空間中,會定期展示李澤藩的畫作、手工藝和畫室場景;每年也會邀請一位藝術家來此舉辦個展。


在新竹生活的人不妨週末到美術館走走,感受畫作中美好善良的靈光和過往歲月的痕跡。



註一:「寫生會」後名「台灣水彩畫會」、「一廬會」,主要由石川的學生組成,成員包括陳植棋、倪蔣懷、藍蔭鼎、洪瑞麟、張萬傳等等。 註二:席慕蓉,《成長的痕跡》〈謝謝您!老師〉,(台北:爾雅,1982年),頁130。 註三:一九二九年,李澤藩先生以《夕陽》一作獲得台灣水彩畫會首獎,被廣播台以一百圓購藏、又因指導學生有佳,獲得一百圓獎金。 註四:陳惠玉,《鄉園・彩筆・李澤藩》,(台北:雄獅,1994年),頁28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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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片來源/李季眉女士提供
記者/潘羽鍚
編輯/潘紫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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